仇士鹏
通常人们的印象中,千古名句应当如贾岛所说的一般,“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是诗人心血与灵感的结晶,那当然是诗人独创的。但事实上,也有一些千古名句是直接移用和化用来的。
晏几道的《临江仙》中有一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是一字不落地照搬了前人翁宏《春残》的颔联。那么为何原创的默默无闻,反而晏几道抄来的千古传唱?想来,一方面是因为这句诗与《临江仙》的整体意境更相融,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另一方面,《临江仙》其余的句子也具有较高的艺术性,这才能相辅相成,而《春残》其他的句子就显得平庸,于是沙子掩埋了珍珠。
事实上,对不出名的诗人使用拿来主义是很少见的,更多的是直接移用现成的千古名句。比如李贺的那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催生出了后世多少诗篇,欧阳修、段成己、元好问等都将它移用到自己的诗中,尤其是与“人间正道是沧桑”作对,成就了毫不逊色于原作的千古绝唱。
在诗歌创作中,有一种专门的手法叫作用典,《文心雕龙》中解释说:“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它是对古事、古语的巧妙运用。比如王维的“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式微》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其中有“式微,式微,胡不归”的句子,表达归隐之意。王维将其化用在诗中,便能以区区两个字传达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对隐逸生活的期许等复杂情感,不仅精炼了语言,让其更为古典雅致,而且丰富了诗歌的文学内涵。
我想,化用的核心在于推陈出新,要能在引用中加入自己的创作,使诗句如同己出,拥有强烈的个人风采,这样才称得上是佳品。比如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是由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化用而来。王勃的诗中,除了上下两句对仗工整,句子内部也能自行对仗,落霞与孤鹜,秋水与长天,可谓技高一筹。更重要的是,王勃所营造出的意境,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前人的水井中捞出了自己的一轮明月,于是它高卧在云端,墨香印染了青史。
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北宋时兴盛过一种集句诗,是从现成的古诗中各摘取一分句,巧妙组合后形成一首新的诗,王安石、苏东坡与辛弃疾等诗坛名家都拼接过集句诗,这当然是游戏之作。不过集句诗看似容易,最终却要形成一首新的诗,不能显得生硬、别扭,这便要求诗人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并对前人的诗歌有着深入的认识与掌握。
独创在创作中的地位是无可争辩的。能够独创出一首佳作,是诗人这个身份最光彩照人的荣耀。李白在游黄鹤楼时,本想作诗一首,突然看见了墙上崔颢的题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气格高迥,浑若天成,李白心中本已经有文字显形的诗稿硬生生地被江上的长风吹散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一首独创的好诗,让一代诗仙也不得不低头。后来,李白登临金陵凤凰台,写下“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又何尝不是在模仿与致敬崔颢?这首模仿千古名篇的诗作,后来也成了千古名篇,一片土地上能生长出两棵参天古树,只有烙印着独创印记的才情才能有此充沛的生命力。
如今的我们,不仅有着唐诗宋词,还有元明清、近现代无数文人墨客留下的锦绣文章,这是一口以五千年为直径的井,我们可以从中取水浇灌生花妙笔,也可以捞出一轮月亮,而我们取的水越多,这轮月也就越发圆润、明亮。
(选自《思维与智慧》)
【感悟】
不了解古人是辜负古人,只了解古人是辜负自己。今日的我们诵读千载以上的诗词,为的不仅仅是能背会写,更重要的是我们应去体会那一颗颗诗心,与古人的生命情感发生碰撞,进而提升自己的修为。只有这样,中国的古典诗词乃至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才可以在当今世界以及当下生活中产生更广泛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