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骤雨打新荷
元好问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妖艳喷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尊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赏析】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代著名诗人、史学家。著有《元遗山集》,词集为《遗山乐府》。徐世隆《遗山文集》序云:“(遗山)乐府则清雄顿挫,闲婉浏亮,体制最备,又能用俗为雅,变故作新。”
《唐诗三百首》中,只有两首是专抒夏日好处的,一首是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一首是韦应物的《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不约而同,都突出了“凉”的美感。夏日景物的色彩要比春天浓烈和热闹得多,文人却偏偏不敢去全身心地迎接,先要为自己留一块虚静的凉荫。也许这是因为在夏季的炎热中,骋怀涤烦是娱目游心的首要前提,有“闲情”才有“逸致”。
上片写盛夏纳凉,流连光景的赏心乐事,主写景。看作者铺叙的层次,可说是渐入佳境:作者先用大笔着色,铺写出池塘水阁的一片绿荫,并以“偏趁凉多”四字,轻轻点出夏令。然后,在此万绿丛中,点染上朵朵鲜红如罗的石榴花,令读者顿觉其景照眼欲明,进而写鸟语蝉鸣。而这鸟儿,专指“乳燕雏莺”,是在春天诞生、此时刚刚孵出的新雏,其声稚嫩娇软而可喜。那蝉儿也是刚出虫蜕,踞高柳而长鸣。这一片新生命的合唱,不仅没有破坏祥和的氛围,反而更增添了夏景的恬适。在“偏趁凉多”的意境中,去进一步发现和领略夏令的美感,这是作者高人一筹之处。
最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并不以此为满足,而是在写景的结尾添出一场“骤雨”。雨点似“珍珠乱撒”,跳跃奔放,“打遍新荷”,历历如闻,这一切都表现出作者对它的欣赏。这一场骤雨的洗礼推出了一番全新的景象,不同于叠床架屋的泛泛之笔,但它的别开生面,却使之前的种种美感锦上添花。“凉多”是不用说了,从“选色”的方面看,它增出了“新荷”,且使池亭水阁、绿树红花在“骤雨过”后更为明洁、泽润;从“征声”的一面说,燕语蝉鸣可能有一时的沉默,而“骤雨打新荷”的琤琤声却不啻是一支更为动听的乐曲,且仍有愈喧愈静、以闹助恬之妙。作者以之作为“良辰美景”的充分体现,并随之接出“一梦初过”的感慨,我们是能深会其心的。
曲的下片转入抒写感慨的内容,一是人生苦短,二是穷通有命,于是得出了及时行乐的结论。这种感想本属于老生常谈,但我们并不觉陈腐可厌,正是因为它得自即景抒情,而前时的写景已做了成功的铺垫。一来是上片的景语中确实充分集中了夏日的“良辰美景”,值得不计代价地去“玩赏”“酩酊”;二来是作者在叙景中洋溢着一派隐逸脱俗的志趣,“何用苦张罗”便带有蔑视奔竞、看破红尘的高士风味;三来是“骤雨打新荷”这一自然现象的变化与“两轮日月,来往如梭”的人世社会的变化同有可味之处,顺适自然,委运任化,也就有了逻辑上的联系。“人生如梦”四字算得耳熟能详了,但我们读了苏东坡“大江东去”的《念奴娇》,照样觉得震烁耳目。可见一首成功的文学作品,于自身的艺术美感之外,还往往能激起读者对人生常理的深思与共鸣。
这是作者在《小圣乐》曲调基础上的自度曲,问世后流播人口,“名姬多歌之”。赵孟頫日后在歌筵上听歌女献唱此曲,感慨作诗,有“主人自有沧州趣,游女仍歌白雪词”之句(见《辍耕录》)。可见此曲对散曲的初创及扩大影响,起了不小的作用。早期文人的自度散曲本质是词,亦以词法为之;不同于晚期宋词的是它配上了北曲的宫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自宋赵彦肃以句字配协律吕,遂有曲谱。至元代,如《骤雨打新荷》之类,则愈出愈新”,便指出了这一特点。言下也有视此曲为散曲开山之祖的含意。